江若宁继续道:“我从小到大,有记忆以来,从不曾有过新衣裳。我穿的,全是德秀姑姑从京城拿回来的旧裳改做的,可我还是很开心。我穿着那些旧裳,就告诉自己:这旧裳许是我亲娘穿过的,上面有她的味道,有她的气息,穿在身上就像是她在抱我……

可今天,我从姥姥拿到了这个锦盒,看过里面的东西才知道,她竟拿我当下人一般打发。

这几年,因与李公子走得近,对衣料的了晓也多。才明白那许多年来,送回家的旧裳,没一件是她穿过的,全都是管事婆子、大丫头们穿过不要的衣裳……”

江若宁只有辛酸。

而阿欢早已经泣不成声,“师姐,没想到你从小过得这么苦,她是你亲娘,怎么可以这么狠心,竟然不问不顾这么多年。”

江若宁酸涩地笑了,“这便是大户人家么?连人世间最寻常的亲情也可以割舍?这个锦盒里的东西,我不要,如果上苍真的给我机会面对她,我愿意亲手把锦盒还给她,然后告诉她:我是河江氏的孩子,与她没有半点的关系。”

“师姐,我们都是可怜人。”

“不,我不可怜,你更不可怜,世人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你我没有可恨之处,我们也不必为他人的错来惩罚自己、为难自己。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为他们难过,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难过。

就算有一天,站在我面前的人真是我亲娘,我也拿她当成无干的陌生人。自来养恩深如海。生育之恩我也会报,但只能为她做一件事。

我想,等有一天我为她做了这件事后,她与我就真的没有半分的关系了。

我,依旧是我江若宁。

她认我与否,舍我与否,已不再重要。我的天空还依如从前。

师妹。我很感谢上天,给了我疼爱、爱的姥姥、舅舅和三个哥哥,让我遇到了李观。品尝到爱情的滋味,让我有幸遇到了你,让我多了一个妹妹。

你瞧,我们一点也不可怜。与那世家门阀间那凉薄的感情来比,我们比他们拥有更多。”

阿欢很感谢江若宁当年收留她。给她治病,在她的内心也是自卑的,江若宁愿意告诉她这些,是相信她。更是倚重她。

阿欢笑道:“他们舍弃了师姐,终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师姐的本事是世间多少男儿都比不了的。只要师姐愿意,师姐可以成为天下首富;若是师姐愿意。师姐也可以与世间最优秀的男儿并肩而立……”

“师妹,等我有一天与李观成亲,我就与他携手归隐去南方找师傅,师傅曾说他住的地方很美,那里静幽如画,美如仙境。”

“到时候,我也跟着师姐一起生活。”

“你不找个意中人嫁了?”

“我才不要嫁人,我这辈子就跟着师姐,师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李公子喜欢音律,可因为他身为长兄的责任,只得放弃所爱,接手家中生意。而师姐,最喜欢写写画画,一直想著书,到时候我就帮师姐抄录整理,师姐只需要安心著书就可以。若真待那时,李公子和师姐一定是世上最美的良缘。”阿欢说到这儿,不由啐骂道:“最讨厌的还是温大人,要不是他横插一刀,下个月师姐就能和李公子谈婚论嫁。”

江若宁面容微沉,“他写信来了,他说相信我。阿欢,他真的相信我吗?可是为什么我一想到这事,就觉得不安!”

“师姐,李公子待你是真心的,相处四年,你了解他,他也了解你,你也要相信他,你们对彼此都是真心的,就应该在一起。”

“在一起……”江若宁似在沉吟,“但愿君心似我心,方不负相思意。少游,你离开已经月余了,我真的好想你!”

“师姐既想李公子,就给他写信。”

“他有自己的事做,只要他在闲暇下来的时候,能够想到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堂屋里,没有亮灯。

温如山与汪安就这样静立着,听着从东屋传来的说话声,他不由得心疼,愧意浓厚,她喜欢的人是李观,如果他未曾出现,五月她就要与李观谈婚论嫁。

原来,他们曾一起勾勒过未来的生活。

李观作曲,她著书……

她并不像表面那样,她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温如山进了西屋,寻了火捻子点亮油灯。

他与她,当真不可能么?

他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多看自己一眼。

对于他的利用、逼迫,她是厌恶的吧。

即便她没说太多,可他能瞧见她眼里的不屑。

她根本就瞧不起世族名门,瞧不起京城大户……

在她眼里,那里是连亲身骨肉都能抛却的无情之地。

温如山在榻前呆坐了良久,突地道:“汪安,明儿一早,让下人们搬入县衙!”

“大公子……”

“那封信让河十七带走了?”

“是。河十七回来,就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