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从来不敢做梦,因为我怕梦醒的那一刻,所有希望落空的那一刻,我会彻彻底底的完全崩溃在这永无休止的轮回中。

就好像我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对任何人付出任何情感,从来不敢奢望在这注定了孤寂的旅途中会找到一个同伴可与我同行。

因此,在看到眼前这张不算陌生的面容上流露出另一个人最让我熟悉的神情时,看着那双清清澈澈,温润纯净一如记忆中的那般的眼眸时,我只觉得心跳突然有些不受控制了,可是整个人却怔在了原地。

“翁主……”站在门外的男子的眼中染上了雾气,饱含着思念与委屈的双眸一瞬不眨的盯着我,声音亦微微有些沙哑,“翁主每次都是不辞而别……以后……不可以再丢下卫青一个人了……”

我缓缓地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庞,指尖抚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翁主……”卫青握住我的手,在他的脸上蹭了蹭,然后微微一施力,将我拉向他的怀中,弯下身子,将脑袋埋在我的颈窝处,蹭了又蹭,“卫青好想你,你有没有很想青儿?”

小心地深呼吸了几次,压抑住眼眶中上涌的湿意,我方才佯装镇定地低声道:“一点点想。”

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再抬头时,卫青略有委屈的抿着嘴唇,低低道:“就只有一点点嘛?”

“嗯,只有一点……”

话未说完,卫青就背过身去,低垂着脑袋,在一边小声嘀咕着:“我就知道翁主一点都不在意卫青,我就知道翁主最喜欢的就是薛大人了,不然怎么会一出宫就去寻他……”

“我当时也立刻就去卫府找你了。”我辩解道:“而且你们俩明明就是一个人,我还没说你骗我呢!”

“翁主天天都哄着薛元超高兴,每天就只会欺负我。谁要跟他是一个人了,反正翁主就只喜欢薛元超,一点都不喜欢卫青。早知道如此,卫青就不来了,白白招惹得翁主不开心……”

“怎么会不开心?”我伸手捧在卫青的脸上,迫使他转过头看向我,情真意切地说道,“我最想你了,除了青儿,我谁都不想。”

然而我的内心在咒骂,若是让我知道是谁把我家乖巧懂事,听话贤惠的好青儿活生生的养歪了,教成了一个深闺小怨妇,我发誓,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大卸八块。

“我才不要信。”卫青抬起眼眸,偷偷看了我一眼,又小声道:“翁主惯会的就是哄人。如果翁主舍不得卫青,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辞而别,留下卫青一个人面对另一个陌生的人……”

“我怎么会骗我家好青儿呢?”我伸手在卫青的脸上胡乱的揉着,一脸讨好的说道:“我家青儿最好了,长得好看,又贤惠,我最喜欢我的青儿了。”

事实上,我的去留也从来都不是由我做主的,就算我当初有想法留在卫府陪着卫青,只怕也待不了许久便会被送去另一个陌生的时空中去。

能在唐宫之外的地方带上这样许久,已然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了。

“真的?”

我忙道:“真的。”

恍惚间觉得对面的人露出了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再欲细看是,卫青却还是那副纯真的样子,笑容纯净,“我就知道翁主舍不得青儿。”

说完,他便凑过头来,飞快地在我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眼中闪过一丝窘乱,我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自以为严肃地开口道:“这样登徒子的行径以后不可以再有,知道吗?”

“这才不是登徒子的行径。”卫青不满的嘟囔着,“我之前这样的时候,翁主就没说过什么,遇到薛元超之后怎么就不一样了……”

听着他说话,我突然间便想到了在汉朝时的最后那一吻。软软的舌头,带着一股子葡萄的清甜之气……

天哪,我都在想写什么……

我晃了晃脑袋,轻轻的拍了拍自己发烫的面颊,驱散面上的热意,清了清嗓子,正待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觉得唇上有两片软软的东西贴了上来,一个愣神间,一条湿湿软软的舌头也趁机钻了进来。

我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每每面对卫青时,我身上所有的敏感神经都会处于罢工状态,任由着他……嗯……还没到胡作非为的地步……

“翁主,你看,青儿的记性是不是很好?只可惜现在这个时节还没有葡萄。”卫青眨着眼睛,一脸的“快来夸我吧”的表情,“等过段时间葡萄熟了,就可以……”

“我饿了。”

我实在不想用一颗苍老的心来影响一个纯洁年轻美好的灵魂,但我也不想看着一个单纯简单的人做了一点都不单纯的事情却不自知,所以,我宁愿僵硬的转移话题。

“好啊,我去给……阿娇做好吃的。”卫青佯装没有看出面前女人的尴尬中透露出的那么一丝羞意,从善如流的应下了厨房做饭的差事。

唉,你看吧,他就说他家阿娇就是嘴上功夫了得,其实什么都不懂。

初春的季节,天黑的早。等卫青做好饭菜时,院中已经点起了灯笼。

“妹子,在家吗?”门外传来了喊声。

我正要过去打开院门,却被卫青抢先了一步。

“哎,这位小兄弟是?”院门口站着个三十左右的农家汉子,一脸的疑惑,“我来找陈家妹子。”

也是巧合,当初薛元超为我做好的那份户籍上,我确系姓陈。

我走到近处一看,原来是隔壁刘婶家的儿子。

他见我出来,憨憨的咧嘴一笑,举起手中拎着的一个有些灰白的竹篮子,“我娘刚腌制好的腊田鼠,是我们这里的特有的,想起妹子可能还没尝过,特意让我送来。”

腊田鼠……

我有没有说过,我其实很怕猫鼠之类的东西,无论生死。

“多谢好意,只是家中已经做好饭菜了。”卫青断然回绝了人家的好意,想到自己来之前的调查结果,又加了一句,“若是哪日,我家娘子想尝尝鲜,我再去同刘婶讨教如何腌制腊田鼠,有劳惦记了。”

说完便礼节性的一笑,继而将院门关了个严严实实的。

“嘶……”

“谁让你乱说话了?”我提溜起卫青的一只耳朵,又羞又怒道:“娘子也是随便乱说的话吗?”

“那阿娇从前不还总说我是你家的小媳妇?”卫青揉了揉红红的耳朵,低下了头,垂下了眼帘,低声反驳道:“卫青也从未说过什么。”

我抬手遮住眼睛,有一瞬间,很想哭……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吃饭!”

我真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吃完饭好睡觉,眼不见心不烦。

结果,我却在准备熄灭蜡烛的时候,看见卫青抱着一只枕头跑到了我的房间里。

我眨眨眼,觉得越来越看不透故事的走向了:“少爷,您这是要闹哪一出?”

“我怕你又会突然消失。”卫青抬眸看向我,委屈抿唇:“所以,我决定以后都要守着你,无论你在哪里。”

我伸出舌尖,舔舔下唇,深呼吸之后,问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这句话夫子应当教过你吧?”

“但卫青如今已经不是七岁稚龄了。”

我抬手扶额。

是我的古文太差了吗?为什么我记得“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意思是男女在七岁之后都不能同睡一张床呢?

卫青将自己的枕头挨着我的,放在床头,一边小声说道:“而且之前也不是没有过……”

我觉得我一定是病了,明明就不是什么好人,明明之前也有过和薛元超同卧的经历,明明薛元超就是卫青,卫青就是薛元超,但我发现,纵使现在明白了两人就是同一个人,但是只要卫青靠近我,我就会有一种脸热心跳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心脏病发作的前兆。

尽管我无比确信我并不曾有任何心脏疾病。

“离我远点!”

卫青的眸中闪过受伤的神色,我又情不自禁地开始检讨自己方才是不是反应太过激了,“我的意思是……这样……对你的声誉……不太好……”

卫青垂下头:“不要别人……”

“什么不要别人?”

“翁主……阿娇……”卫青忽然坐下来,把我往怀中轻轻一揽,蹭了蹭我的脸,轻声说道:“其实阿娇明明就很喜欢青儿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