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许氏受了些委屈,陈老太君还是颇为喜爱这个能干的儿媳,自然也是要帮衬一二。

“丰儿,你要宠爱妾室,实在也是不算什么。可是如此羞辱正妻,我陈家家风,可谓是荡然无存了。蕊儿虽然忤逆,可你媳妇儿一向孝顺,又何至于让你如此气愤生恼。那个玉娆,如今已经不分轻重,我瞧还是打发出府。”

陈老太君这样子说,自然也是对玉娆十分残忍。

这样子如花的女子,随意被打发出去,岁月无情,必定是十分难耐。

陈丰却无所谓为,更不放在心上。其实玉娆虽然年轻美貌,对于陈丰而言,也不算如何稀罕。最要紧的是,他想拿许氏出气,所以拿玉娆做筏子。

如今陈老太君既然恼怒,陈丰也不会为了那区区的侍妾,就与母亲顶撞。

许氏更是眉飞色舞,觉得很有面子。

陈老太君身子也是不好,许氏也是张罗婢女送上润喉茶。

喝了一口茶水,陈老太君便令下人纷纷退开,只留下陈丰和许氏。

“丰儿,你这次受了这般委屈,陈家是绝不能就此罢休。”

陈老太君一开口,陈丰倒是颇为吃惊。

他虽是十分憎恶王珠,不过却有些不敢得罪这个九公主。这长辈的身份,在王珠跟前,根本不算什么。九公主颇为受宠,陈家此刻得罪,岂非有些不是。

陈丰已经是如此了,而许氏更是不觉骇然失色。

许氏性子一向柔婉,更是不敢得罪王珠。

只不过她素来顺从陈老太君,一时也是不敢多言。

陈丰不觉微微迟疑:“九公主纵然跋扈,这一次也全了颜面,拿前朝余孽做筏子。更何况此刻她也是微微有些功劳。陛下素来宠爱于她,并且又有皇后太子帮衬,要扳倒九公主,也不是那么容易。更何况,何况——”

陈丰虽然并不乐意承认,心中却也是对王珠颇有惧意了。

“就算九公主有罪,也许也不过是训斥几句,软禁数月。可是若是得罪了她,那便是得罪了皇后,得罪了太子。”

说到了此处,陈丰心中那缕怒意,也是不觉消散。

陈老太君死死的捏住了手中的珠子,眼中却也是不觉流转了几许坚决:“此事我心意已决,不必质疑了。若是这一次不趁此良机,除掉九公主,以后只恐也是会有些不是。不错,九公主背后,是有太子撑腰。可正因为这样子,反而是九公主的死穴。太子是国之储君,十分尊贵,莫非还能纵容女子弄权不成?陛下素来,也是疑心极重的模样。四殿下王竞,当初不过因为一个彗星撞月的星象,就被逐出京城,我瞧太子,也是如履薄冰。太子若是包庇此事,那就是,就是有了私心,想经营势力!”

陈丰和许氏无言以对,此事兹事体大,难怪陈老太君将下人逐走,不让她们听见。

陈丰面上,更是不觉流转了几许为难之色了。他从小对陈老太君言听计从,此刻一颗心却不觉砰砰一跳。

若要他首告公主,得罪皇后,到底还是为难他了。

陈老太君却也是不觉放缓了语调:“我儿放心,此事自然是不必让你出面。你如此尊贵,哪里能让你冒险。咱们陈家,也是少不得有些破落户。”

也不多时,陈老太君身边婢女水茜顿时过来,领来一个青年男子。

许氏戴起了面纱,却也是不觉轻轻的皱起了眉头。

此人名叫陈维,是陈家旁支,幼时有神童的称谓,只不过长大之后只得了秀才功名,在陈家也是少不得受些冷落。

这样子没落的旁支,许氏自然是不喜欢。

陈老太君再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方才说道:“陈维,你想来也是知晓,陈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九公主张扬跋扈,若非她处置不当,陈家也不会遭此劫数。你家中房舍被毁,资产损了大半,老母与妹妹如今都是沦落街头,若是家族救济,只恐无处容身。”

陈维面上顿时流转了几分羞惭之色,想当初自己年纪尚幼,也是十分聪慧,在家族之中也是颇受器重。

可是父亲早死,自己琐事缠身,渐渐无心学习,所以也耽搁了功课。

没了功名,自己也是在族中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心高气傲,自己内心之中,自然颇为不是滋味。

“九公主不过是一介女流,又算得了什么呢?若不是她拘住了贺兰大人,兖州是绝不会如此乱糟糟的。如此张扬跋扈,掳人勒索。如今九公主害死百姓,莫非就要这样子算了?”

陈老太君这样子说,可是有意颠倒黑白的。

明明贺兰知是庸碌之才,若非王珠决断,如今兖州已经荡然无存。

可是如今,贺兰知已经死了,兖州当时如何谁也是说不上来,自然也是有了可以议论的空间。

陈维面色变幻,心中却有些犹豫不决。

若没有陈家救助,自己损失了大半家产,房舍也是被毁了去,只恐以后连立足之地也没有。更何况得罪了陈老太君,自己以后,在兖州也是举步维艰。

然而告发王珠,陈维心中也是担切。

陈老太君却也是不觉轻轻的叹了口气:“阿维,你不是醉心功名,若是这次告发九公主成功,也能搏一搏。就是陈家,也是绝不会亏待你的。莫非你要庸庸碌碌的,这样子过一辈子。”

陈维本来犹豫不觉的心,因为陈老太君这番话,那也是下定了决心了。

“老夫人放心,此事,我必定是会为陈家,为了兖州百姓去京中鸣冤。”

陈老太君宽慰了几句,方才打发了陈维离去了。

等到了陈维一走,陈丰面上顿时添了些兴奋之意。

“母亲,姜还是老的辣,你可当真是老谋深算,不输须眉。这个陈维,不过是陈家的旁支,就算是出面告发,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也是能撇清关系。”

陈丰这一次只觉得自己受了羞辱,心中很是恼恨。

若是能报复王珠一二,出出这口恶气,陈丰心中也是欢喜。

就算扳不倒那九公主,也是让王珠手忙脚乱。

陈老太君却咳嗽了一声:“你当真是糊涂,以为母亲这样子行事,就只是为了替你出一口气。”

陈丰倒是糊涂了,心中一片茫然。

陈老太君咳嗽了两声,方才慢慢的说道:“我从小到大,又是怎么教导你?陈家的利益,比什么都要重要。若是有损陈家利益,就是再难忍耐,也是要生生吞下这口气。你以为,母亲派出那个陈维,不过是搅乱一池春水?”

这简直是可笑!

陈老太君面沉若水,慢慢的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这是京中来信,是京城里面有人联系咱们陈家。只要有人当真将兖州之事闹到了京城,别说什么九公主,就是太子殿下,位置也是岌岌可危。”

房间之中却也是沉沉的,许氏一时之间,也是喘不过气来了。

山雨欲来,许氏就算是个妇人,也是已经察觉出些许不对。

太后素来与皇后不合,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

年初太子备受冷落,四殿下被召唤回了京城,原本以为太子会遇到不幸,却没想到是四殿下王竞被逐出京城了去。

这京中之人,争权夺势,有意算计。他们挑中陈家,是想让陈家成为一颗明面上的棋子。

而陈老太君收到了书信,却也是没那么愚蠢,又挑了一个陈维出头。

“丰儿,明日你出面,就去寻那些兖州对九公主心存怨怼的人。陈维要去告状,证据也是要多一些。务必是要让京中之人知晓,九公主可是闹得民怨沸腾。”

这样子说着,陈老太君面颊之上也是流转几许狠意。

陈丰听得目瞪口呆,此时此刻,他又哪里还有和美妾一块儿厮混的心思。

“母亲,那京中之人,可是靠得住?”

陈老太君眸子之中,顿时流转了森森的光彩。

“此事若是成了,咱们陈家,可就不再是什么三流家族。以后,指不定会与那第一等是世家搭上关系。丰儿,也是绝不会有人再随随便便,就能欺辱于你。”

陈丰这些日子心中极不好过,如今却也是听得怦然心动。

若是没有权势,岂不就是受人欺辱?

母亲所说,也是有些道理。

然而许氏身为一个妇人,却也是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了。

她面色迟疑,微微犹豫,想要开口说话儿,却也是说不出口。

不过陈老太君是个精明的人,也是瞧出了许氏容色有些不对。

“许氏,你若是有什么想要说的,但说无妨。”

许氏吓了一跳,原本自己也是应当顺从陈老太君,顺从夫君。

可是身为一个女子,此时此刻,许氏隐隐有些不安了。

她不由得觉得,倘若自己不阻止什么,指不定以后会生出什么大祸。

“母亲素来是谨慎,你也是谨言慎行——”

积威之下,许氏也是吞吞吐吐的。

“若是让陈家好,媳妇儿也是乐见其成。只是,只是母亲一直要我们,不去打搅皇后娘娘。”

“母亲若有这个攀附京中人脉的心思,为何不,不去攀附皇后,攀附太子。为何,为何会如此曲折。”

老实说,许氏当真不知陈老太君是怎么想的。

陈后虽然只是陈家旁支,到底也是有血脉关系。

如今陈后是六宫之主,身份尊贵,太子殿下又早有储君之位。

当今的太后,并非陛下生母,而四殿下也是被逐出京城。陈老太君平时不让她巴结陈后,如今却想勾搭太后,岂不是舍易求难。

许氏心存疑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陈丰不觉呵斥:“住口,此事又岂容你这个愚蠢的妇人言语?如此跟母亲说话,简直是不分尊卑。”

许氏顿时不好说话了。

陈老太君挥手阻止。

“当初,陈绫算什么东西,旁支女儿。她来给我请安,我赏赐一块上等的玉佩,也是已经给了她脸面了。一个旁支之女,如此卑贱,仗着有几分运气,就飞上枝头当凤凰,我的女儿却不过嫁给区区知府——”

说到了这儿,陈老太君眼睛里流转了一缕火光,却也是死死的捏住了手中的佛珠。

陈绫就是陈后的本名,当年她做姑娘时候,已经是十分心灵手巧,蕙质兰心。

如今陈老太君如此称呼她,却也是大大的不敬。

许氏听到了陈老太君这样子,一时却也是不觉呆住了。

她原本只以为自己那小姑子陈娇嫉妒陈后而已,却没想到自己婆母也是如此。

当初陈老太君对着陈娇口口声声,苦口婆心的劝说,却不过只是做戏,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藏得更深而已。

“她算什么,区区旁支之女,不过是得了些福气,就什么尊卑都不理会了。她不但赏赐于我,还让我给她行礼,就是生下的女儿,又哪里对陈家有半分尊重?”

陈老太君眉宇森森:“陈家礼数周全,我连亲生女儿的性命都舍弃了。可是王珠呢?她不依不饶,竟然如此待我的丰儿。如此轻贱陈家,你道我们陈家还要热脸贴别人冷屁股。”

许氏此时此刻,自然也是不敢言语了。

陈老太君面色也是沉了沉:“你道那九公主,为什么如此待丰儿?是因为她是天子娇女,什么都有,因为她有一个六宫之主的亲娘,有一个未来储君的亲哥哥。既然如此,我们陈家这样子小小的家族,又怎么能入高贵的九公主法眼?陈家不去攀附,也许还留些脸面。当真靠过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你陈家不是高高在上,如今还不是跪着求亲近?咱们就是有心攀附,你道人家会理会?”

说到了这儿,陈老太君内心也是涌起了一缕阴郁。

当初自己也是打定了主意,将调教好的陈蕊送过去。

曾经这个美丽的孙女,继承了陈老太君太多的希望。若是能够进宫,说不定能让她内心之中的遗憾被陈蕊所弥补。

可是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却再一次让陈老太君失望之极。

“你瞧咱们将蕊儿送过去,陈后如何待我们?就是这等高高在上的姿态,将我们如此处置。陈家是靠不上这个皇后,人家贤良淑德,不想有个十分强势的外戚。况且咱们在她心中,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就是太子殿下,丰儿何尝不是去过京城拜会,却也是不冷不热。”

陈丰前去京中拜会之事,许氏居然是丝毫不知。

此刻闻言,许氏面颊之上,却也是不觉流转了几分惊诧之色。

陈丰微微尴尬,此事十分羞耻,他自然不乐意说出来。王曦待他虽然客气,可他资质平庸,和王曦身边那些谋士相比,并不如何出挑。

此事之后,陈丰回到了兖州,却也是并不愿意提及。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陈家若是想要更上一层楼,皇后的路子可是走不通的。”

陈老太君这样子说着,瞧着许氏面上已经是没有疑虑,也没再言语。

只不过此时此刻,仍是有那么一桩事情萦绕在她的心中,而这桩事情也是她难以开口的。

这个隐忧,藏在陈老太君内心多年,让她如履薄冰。

议论完这些事情,陈老太君折身回了青竹院。

小院之中,如今侍候的都是陈老太君心腹之人。

宁国公中风瘫痪之后,就隐居此处,被陈家下人侍候着。

陈老太君踏入了房中,命服侍的人下去,那些婢女也是纷纷退下去。

如今陈渊已经宛如活死人,虽然衣衫整洁,身子被下人擦拭得干净,每日又喂了精心准备的粥水,可那脸蛋儿到底也是少了几分活气。

陈老太君的话他虽然听得到,可是却也是绝不可能回答。

陈老太君叹了口气,轻轻的坐在了他的身边,样子颇多惆怅之意。

“你我夫妻多年,如今你不成了,整个陈家还不是由着我撑着?这么些年,其实你我的心中,都是有一桩堵心的事情,就是这样子压在了心口,夜里也是不觉担心惆怅。这些年来,你我决口不提的事情,我倒是要提一提了。”

“想当初,你素来谨慎,纳妾之事,也没拂过我脸面。可是你却瞧中了秀竹那个丫鬟!她是婆婆房里的人,心气儿高,又瞧中了家里的那个许管事。老爷,你是个事事小心的人,却居然糊涂得很,没等人弄到房里,就将人家身子强占了。强辱母婢,你当时可是生生将婆母气晕了。”

说到了这儿,陈老太君苍老的面颊之上却也是流转一缕酸楚惆怅之色。

这么多年了,就算是青春不在,可女人的嫉意和醋意随着时光流转却也是仍如当日。

“老爷,你也是有几个妾室,可那些妾室,我素来没放在心上。因为我知晓,你就算对她们有些许宠爱,可也不过是爱她们姿容颜色。那些妾室,是不如我懂你的。可是秀竹,哼这个秀竹!她想习字,你送了字帖,却不肯让她知晓是你送的,只托别人找了过来。人家当真以为是许管事送的字帖,喜欢上许管事,你气得喝酒寻醉。那贱婢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哪里比得上我半点。可你当宝贝一样,将字帖细细的藏起来。那个秀竹,有什么好的,也不过是中上之姿,也不知晓你喜欢她哪一点?是嗓音甜润,唱歌唱得好听,还是做得一手好刺绣,会绣些梅花修竹?”

陈渊虽然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可眼神变幻,也是不知晓在想些什么。是否又在想那个,当初的老夫人身边做刺绣的秀丽少女?

“后来,后来那贱婢有孕,十月怀胎,生下一子。不错,秀竹是我处置的。我一个妇人,蛇蝎心肠,狠下杀手。可那也因为我想要护住你的名声,护住陈家的体面。淫辱母婢,奸生得子,说出去也不好听。更何况我行事之前,其实你也是同意的。你也恨那个贱婢,恨他让你行差踏错,落下把柄,有损名声,更要紧的是她并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