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无衣(七上)“子辉又入歧途了,咱们与李将军乃两国相争,各逞其雄耳!谁伤在谁手里都各安天命,没必要对仇恨过于执着!”李密见房彦藻的脸色已经变得青黑,摸了摸自己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笑着开解

若说恨,没有人比他心中对李旭的恨意更浓当年的李密本是一个凤目蚕眉,龙行虎步的英武汉子如今却落得满脸伤疤,脚步蹒跚原来被很多人一见面便折服于蒲山公身上透出来的帝王气度,现在第一眼看到他相貌的人却无不皱眉这笔损失如果仔细翻,算上三天三夜也算不完但如今是群雄并起的时候,李密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小肚鸡肠

“密公说的是,属下受教了!”房彦藻也瞬间意识到自己失态,后退半步,向李密躬身致谢

“咱们若想争夺天下,首先得有包容天下英雄的胸襟!”李密笑了笑,继续开解房彦藻的心结

“密公莫非起了惜才之心,欲将李贼收于帐下么?此人曾深受杨广大恩,恐怕不会轻易俯首!”房彦藻叹了口气,以极不甘心地口吻回应从李密的话中,他听出了对方心里把敌将看得很重如果事实真的如此的话,将来瓦岗军中恐怕又要多出一个能与自己抗衡的人物,由此带来的权力变化,恐怕也难免是一大堆

“如果他能看清天下大势,我自然会倒履相迎!”李密习惯性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摇头“放眼整个大隋,堪称百战名将者不过张、罗、杨、李四人而已如今张须陀授首,罗艺反叛,杨义臣又纠缠在江都的烂摊子里分身乏术,挡在咱们眼前的,只剩下李旭一个如果能把他也擒杀于马前,大隋朝土崩瓦解的时刻必将指日可待!”

“所以,密公便严禁外黄营和济阳营出战,以免打草惊蛇,让姓李的见势不妙在我瓦岗主力腾出手来之前开溜!”祖君彦顺着李密的意思想了想,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非也!”李密扫了祖君彦一眼,继续摇头“此子深得用兵之道,当仁和伯当与他野战,只怕有败无胜,徒损我军士气耳!”

“密公说得是!卑职先前还误以为密公不肯令外黄营出战,是怕姓李的见机不妙,撒腿跑回河北去呢!”房彦藻听主帅的口气不像准备招降李旭,悬在心口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笑着将话题重新引回祖君彦的提议上

“至于君彦所提与他拼消耗之策,更是徒劳!”李密笑着看了房彦藻一眼,仿佛将其心中的小算盘看了个通透转过头,他继续向几位属下解释“李贼现在所凭的不是手中区区几千骑兵,而是河南讨捕大使之官职即便咱们在运河两岸的各营兵马并力齐出,侥幸将他麾下四千士卒全歼了,只要此人能只身走到荥阳,恐怕数日之内,便可重新执掌数万兵马同样,只要咱们能阻止他将荥阳附近的隋军整合,光凭麾下那四千精骑,就算个个能以一当十,他也威胁不到瓦岗分毫”

李密的心里十分明白,眼下的局势和上一次瓦岗军与齐郡精锐在运河畔交手时大不相同上一次是他急于巩固自己在瓦岗军中的地位,所以一时贪功冒进,被隋将趁虚而入而这次,是李旭急着执掌河南诸路隋军兵权,他反而能好整以暇待之

祖君彦见李密心中对如何用兵已经有了定谋,便不再坚持自己的建议但作为记室,他有责任提醒谋主留意一些细枝末节,“李贼借败兵之口造谣,乱我军心密公心中虽然已经有了破敌之远策,为了各营将士的团结,也应想个应急办法才好!”

“对,密公不如劝一劝翟老当家,请其稍微作些让步,将张须陀的头颅还了其家人,也免得姓李的一再拿此说事儿!”时得济素来看不惯瓦岗军这种割人首级索要赎金的强盗作为,看准时机劝谏

“应之有所不察,非李某未曾向翟老当家进言,而是翟老当家恨极了张须陀,不肯听李某之谏也!”李密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时得济听李密话中没有明确接受自己的意见,继续坚持道:“多了几万枚肉好未必能令主寨自肥,失了外营弟兄们的心便得不偿失了翟老当家也是个豪杰,怎么就分不清其中轻重呢!”

眼下李密虽然做了瓦岗军大当家,但翟让地位超然,在各营统领中影响力甚大由于此人在山寨草创之初受过很多伤,所以眼下没精力干涉太多的政令决策只是对钱财方面,却看得一直很紧不但每次作战的战利品要按江湖规矩分大头,他的哥哥还屡屡做出刁难前来投靠的大隋官员,索要入伙钱的混帐事,令有心将瓦岗军塑造成一支仁义之师的李、房、时、诸等大为尴尬

李密见时得济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也觉得继续拖延下去不是个办法他看了看一直埋首公务没参与议论的邴元真,又扫了一眼刚刚归顺瓦岗不久的几个前隋官吏,用力咬了咬牙,毅然说道:“也罢,既然大伙都这么认为,我今天就再去捋一次翟老当家虎须子辉,军书上的墨迹干后,你就遣快马送到外黄营去顺路通知一下伯当,叮嘱他暂忍一时之气,切忌轻举妄动建德,你随我去后寨见翟老当家,把咱们上个月得的那座珊瑚树也搬上他当年吃了不少苦,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了,就喜欢收集这些富贵之物!”

“是!谨尊密公之命!”左长史房彦藻和近卫营统领蔡建德答应一声,各自下去准备片刻后,李密带着几个随从,抬着一座三尺多高的血色珊瑚树,缓缓来到翟让所居的瓦岗后寨作为瓦岗军奠基人的住所,这里比李密等人处理公务的聚义厅豪华得多,光是二层高的楼台就起了十余座,一座座钩心斗角,各据地势,看上去好不壮丽

听到李密来拜,翟让早早地迎到了大门口他一直相信对方是可以取代杨广的真命天子,所以丝毫不敢托大没等李密上前行礼,自己抢先一步迎了上去,张开双臂,扶住对方肩膀叫道:“密公今天公务不忙么,怎么有闲暇来看我这病人?难道是茂功和咬金他们已经顺利攻克洛口仓了?”

“哪有如此快大隋的狗官们向来把粮食看得紧前几次孟让他们趁夜打劫,也不过抢了最外围几个小仓中间的那些万石大仓一个都无法靠近这次茂功又是冲着主仓去的,想必更要费一番功夫!”在翟让面前,李密立刻换了一幅粗旷形象,连连晃着对方肩膀回应

“不过大当家尽管放心,茂功素来不打无把握的仗他说能将洛口仓攻克,便一定能攻克你我耐心等着,准备听他的好消息便是!”大笑了几声后,李密继续道,疤痕交错的脸上写满对兄弟的信任

“你怎么又叫我大当家!”翟让皱了皱眉头,不依不饶地纠正李密言辞中的失误“我早说过了,瓦岗军大当家是你,不是我翟某将来你做了皇帝,我作个逍遥侯便知足眼下咱们寨中的英雄越来越多了,千万不可再乱了秩序!”

“嗨,翟兄教训的是,小弟一时说顺嘴了,改不过来况且在小弟心目中,无论到了何时,翟兄永远是大当家!”李密做了半个揖,大声回答说到后来,他感触往事,语调已经有些颤抖,“李无翟(泽)不生当年若不是翟兄仗义收留,小弟这幅身躯早填了沟壑,哪能有今日之富贵?所以这秩序尊卑,咱们人前再讲人后之时,你我之间只有兄弟,没有主臣!”